作家赵长天当时尚为一名现役军人,肩负雷达班长的重任,驻守于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之上。
数年间,“时刻准备应战”的口号不绝于耳,以至于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深信战争随时可能降临。就在这一天,他们突然收到了“进入一等战备状态”的紧急命令。赵长天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“总攻的枪声已然响起”,“战争已经爆发”,尽管他尚不清楚这场战争是与哪个对手展开的。
自接获指令的那一刻起,雷达天线便几乎全天候地不停转动,我们紧盯着荧光屏,生怕一瞬间的疏忽就会错失敌机留下的光点。然而,空域中却一片宁静,没有一丝异常。“被严密监控的天空宛如一面明镜,毫无瑕疵”。无论是苏联的修正主义势力、美国的帝国主义,还是假想中的“蒋介石匪帮”———所有可能的入侵者,均未露头角。更令人费解的是,就连平日里频繁出现的民航班机也神秘地从荧屏上消失,宛如人间蒸发,无影无踪。《那年秋》
赵长天自是蒙在鼓里,不知这一道命令直指周恩来之手。1971年9月13日凌晨,周恩来一声令下,全国范围内响起禁空令:“即刻关闭所有机场,所有飞机即刻停飞,全面启动雷达,严密监视天空。”《周恩来年谱(1949-1976)》,以下简称《年谱》。
必定发生了一场极为重大的事件。若你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,自会明白此事的震撼程度,以至于言语在描述时显得苍白无力。
中共中央副主席、中央军委副主席、国防部长林彪,于凌晨零时三十二分,携家带眷,于山海关机场强行登机逃离;仅仅一个多小时后,所乘飞机于蒙古国温都尔汗地区坠毁并发生爆炸,无一人生还。此事件被后世称为“九一三事件”。
转眼间,四十年岁月如梭,对于年轻一辈而言,或许难以深刻领悟“九一三”所蕴含的深意。
林彪当时地位,一人之下而已 1968年10月,八届十二中全会的公报赋予他“毛泽东主席的亲密战友”的尊称,同时亦采纳了“以毛主席为首席、林副主席为副的无产阶级司令部”的表述。次年,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新的党章,其总纲中明确指出:“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忠实战友,并被确认为接班人。”此一规定在党的历史上尚属首例。
提前确立并公开宣布继承人的举措,让林彪在二十世纪获得了古代皇族特有的礼遇。换句话说,他成为了中国的“储君”。
“亲密战友”与“接班人”这两个称号,在毛泽东心中分别象征着林彪的独特地位。一方面,林彪在推翻“资产阶级司令部”的过程中,提供了坚定不移且强有力的支持;另一方面,经过此次考验,毛泽东对林彪的才干与忠诚深表满意,认为他能够紧随自己的步伐,承继衣钵。
这两个评价分别从两个不同的维度展开。“亲密战友”这一标签,主要揭示了双方利益关系的亲疏程度,“接班人”一词则更侧重于理性的评估,涵盖了思想观念、能力素质以及忠诚度的综合认可。诚然,政治事务往往与实际利益紧密相连,然而即便出于功利性的考量,进行一番比较与挑选也是不可或缺的。选择林彪作为接班人,虽然或许并非毛泽东心中最理想的人选,但从“紧跟”理念、个人实力以及资历声望等方面综合考虑,经过反复权衡,最终唯有他最为合适。
“九一三”事件,成为了毛泽东人生中最为沉重与痛苦的打击。尽管在宣传中对此大肆宣扬,将其美化为一场辉煌的胜利,但这一切都无法回避或掩盖事件的真相。
毛泽东健康变化明显。
自“九一三”事件划下界限,毛泽东的形象发生了显著变化,他不再呈现出往日的“容光焕发、神采飞扬、精神矍铄”,而是骤然显露出衰老之态。这样的景象,当时的民众通过纪录片与新闻照片均有目共睹。
毛泽东亟需一段时日以从此次挫折中振作。庆幸的是,他身旁尚有周恩来相伴。
自9月12日深夜异动初现之际,局势已然发生根本性的转变。自危机初现至其平息,周恩来亲自操持应对之策。这包括突发事件的现场调度,对涉案人员的搜寻、监控与羁押,对相关材料的组织整理,以及草拟和审阅一系列中央文件,权衡信息传达的策略,并精准把握舆论导向……凡事皆需他亲自过问,可谓事无大小,无不依赖他的才智与决断。此仅举一例小细节。9月13日,当天事件发生后,周恩来总理亲自对十一个大军区及二十九个省、市、自治区的首脑进行了逐一电话联系,“传达了林彪外逃的相关信息,并强调要求各地严格遵从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决策部署。””(《年谱》)四十通电话,从早到午。
然而,在这份辛勤付出之中,我们亦察觉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信号:在短短一夜之间,周恩来似乎化身为国家的定海神针,肩负着维系天下安宁的重任。事实上,林彪事件的爆发迅速提升了他在国家中的地位,使他声望日隆,同时也将他推向了历史的高峰。
林彪败北,欣喜若狂者,非江青、张春桥、姚文元莫属,其中尤以抱负远大的张春桥为甚。他们堪称林彪集团的心头大患。
张春桥
众人,虽不至于喜形于色,却也并非仅仅是喜悦。以毛泽东为例,便是如此。(如前所述),还比如周恩来。
纪登奎,协助周恩来处理事务的同事,回忆起一幕令人震惊的场景:只见总理孤身一人坐在他那临时的工作室中,陷入沉思,神情忧虑。我们二人不明所以,只见他郁郁寡欢,便走进去轻声安慰。起初,总理只是默默聆听,未发一言。待我提及“林彪已自我毁灭,现在应是欢喜之际,往后我们可专心致力于国家的经济建设”时,这番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。总理先是默默垂泪,继而逐渐放声哭泣,之后更是号啕大哭,期间屡次哽咽至无法出声。我们两人目睹总理如此悲痛,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站在一旁陪伴。最终,总理情绪逐渐平复,沉默了许久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:“你们难以理解,事情并非那般简单,远未结束……”此后,他便再无他言。(根据中央文献研究室周恩来组与纪登奎的谈话记录,摘自李丹慧、史云所著《难以继续的“继续革命”》)
人类的言语表达远远超越口头交流。在1971年9月的一个特殊日子,周恩来通过一场动人心魄的哭泣,倾泻出了许多深藏心底的情感。这是一种对自我的坦诚流露。他长时间的沉默积累了众多思绪,因“九一三”事件而情绪爆发,以至于在不属于亲密朋友面前流露出了真情。纪登奎感觉到周恩来似乎被某种“心事”触动。那究竟是怎样的“心事”呢?
1972年1月1日,惯例之下,发布了“两报一刊”的元旦社论。今年的社论标题为《团结起来,争取更大的胜利》。这句话虽看似平常,却蕴含深意。若仅从字面理解,似乎过去的一年中“形势”再次呈现出一片大好;然而,实际上,我们却遭遇了如“九一三”事件那般严重的危机。
社论开篇避谈国内,却就国际形势展开长篇大论,宣扬美帝苏修如何穷途末路。随后才论及国内问题,突出批判“刘少奇一类骗子”。这是公开点名之前有关林彪和林彪集团的代称,以后我们会知道,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代称也是大有讲头、未雨绸缪。
这些老生常谈的言辞,已流传六年之久。中国宛如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愚人节,在这样一个节日里,人们传说可以随心所欲地撒谎,无需担忧受到任何惩罚。
1972年,这一情形被打破。
周恩来开启新话语的途径,最初并非诉诸言语,而是付诸实践。在那个时代,若欲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最明智的做法是少言多行。言辞之地,人们警觉异常,而行动则带有一丝隐秘,每一步都积累着力量。
不久于“九一三”事件之后,周恩来总理沉着冷静地着手实施了一系列举措。其中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加强港口建设。他特地指派谷牧同志和粟裕同志共同组建一个专项工作小组,深入实地进行详尽调研,并据此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。周恩来总理对他们的期望是,务必在三年之内显著提升港口的整体面貌。
事有巧合,1972年,中美关系的解冻恰逢其时。在这一重大事件中,毛泽东与周恩来各有考量,显现出各自的诉求差异。毛泽东着眼于地缘政治的角度审视、操控并运用这一机遇,他对这场棋局的兴趣及其策略,再度映射出自《战国策》至《三国志》等中国古典史书对其思维模式的深刻影响。在他看来,大国之间的利益权衡与相互制衡,不仅是事件的核心,更是不容错失的潜在利益。他全然以一位战术家、博弈高手的姿态投身于这场博弈之中。
周恩来认识基于另一层面。
在毛泽东开启中美对话之门之后,周恩来立刻倾注全力,积极响应并坚定地支持和推进。他们一位是战略决策的领航者,另一位则是行动上的热忱执行者,两人的合作堪称相得益彰。
尽管表面上看似步调一致,实则内涵大相径庭。毛泽东的初衷在于地缘政治的考量,而周恩来则更着眼于经济建设。毛泽东试图通过调整中美关系来牵制苏联,而周恩来则期望通过改善中美关系来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。因此,尽管他们在同一事项上持有相同的主张,但期待与视野却各自位于截然不同的两端。
较诸晚清政坛那些清醒者,周恩来更加势单力薄,至少在邓小平复出前如此。
他最大的苦恼或许在于知晓却无法付诸实践。他明明洞悉了世界发展的趋势,并具备精准的判断与清晰的思路。若非受到种种限制,得以将他的见解与思考付诸实施,那么改革开放的进程本可以提前六年完成。然而,现实情况却是,周恩来所面临的境遇极为狭隘,难以有所作为,每一步前行都宛如逆水行舟,艰辛万分。
周不得不应战。
从宏观的历史视角审视,“九一三”事件的爆发,向我国历史进程提出了一个关乎方向抉择的重大课题。在此之际,原本迅猛发展的“文革”运动突然遭遇了停滞,形成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。所有人不得不面对的是一项抉择——如同每位驾驶者在面临道路选择时必须做出的决定:是转向,还是继续直行?面对这一困境,周恩来与毛泽东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:周恩来主张转向,而毛泽东则坚持“继续前行”。
为何他们的选择如此相异?单纯归因于性格或个人考量显然不够充分,否则历史的价值将被轻视。这背后必然存在着根本的分歧,必定是深层次的思想差异,这无疑标志着根本理念的分道扬镳。
将所有要素凝聚,问题的核心实与一词汇相连。此词,便是“国家”。
“九一三”事件堪称弦断琴崩的瞬间。林彪事件的心理学内涵,相较于政治层面的解读,显得更为深邃与丰富。政治层面的分析,往往只需寥寥数语即可阐明,而心理层面的映照却千变万化,各不相同。或许,“九一三”事件所引发的广泛接受与多元反应,堪称“文革”期间最为扑朔迷离且颇具探究价值的现象之一。这一事件在不同维度上的“触动”,深刻地影响着日后中国的走向。
若言那未曾涉世、盲目忠诚的年轻人从中领略了幻灭或是如梦初醒的滋味,那么,历经磨难、见证风霜的周恩来所体验的,自是迥然不同。对他而言,“九一三”事件非但不足以称作“梦醒时分”,反而更像是一句“可惜流年,忧愁风雨,树犹如此”,亦如“把酒问青天,把吴钩看了,栏杆拍遍,无人会、登临意”。“你们不懂,事情并非如此简单,尚未结束……”所谓“事情并不简单”,周氏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。关于“是否应该大力推动国家经济建设”,这并非林彪进退所决定的,正如古人所说,“关键不在于表面”。那省略号中的“尚未结束……”这句话,蕴含着更为复杂的情感与意涵,既可以是忧虑的表达,也可以是自省的警醒,甚至可以解读为“志之所向,即使千万人阻挡,我亦勇往直前”的坚定意志与果断决策。
何种力量能让周恩来在“九一三”事件之后,直面生命终点,不再屈服,即便面对灾难也绝不妥协?简言之,就是“国家”二字。或许更准确地说,是“中国”这两个字。自十九世纪末中国衰弱以来,无数有志之士,虽然主张各异,认识存在分歧,但他们的共同目标是救国、强国,摆脱国家的贫困与衰弱。他们的根本愿景,都是期望祖国繁荣昌盛。革命并非空谈,不能仅仅停留在辞藻华丽的乌托邦幻想中,更不能走向混乱与无序。当周恩来看到二十年后中国依然无法与四十年代初的日本相比,而海峡对岸的经济却呈现出崛起之势时,他的心绪回归到革命的初衷——忧国与爱国。
对他而言,“国家”这一概念是具体而鲜明的,它代表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国土,这里栖息着八亿同胞,承载着华夏数千年的悠久历史。至于马克思所言“无产阶级所需的,是一个能够迅速消亡的国家,一个一旦组织起来便即刻开始消亡且无法避免消亡的国家”这一深邃的理念,目前尚不属于他的视野范围之内。
国家与革命,这一长期困扰我国共和国二十余年的意识形态难题,终须解开、势在必解。要么将国家作为革命的武器,持续不断地进行阶级斗争,要么将中国之稳定、繁荣与民众福祉放在首位,转变策略,将发展经济作为核心。在“九一三”事件后,中国瞬间面临了这两条道路的选择。毛泽东和周恩来分别作出了各自的选择。
应该说,周恩来并非历史的开启者,他只是那位精挑细选的引领者。1972年。在这一年,周恩来意识清晰地着手拗救“文革”路线,打开新去向,引入与毛泽东判若云泥的治国理念。不管随后几年,反方如何施展浑身解数批周、批邓,力阻新的去向,“文革”都已不能避免破产的结局。
自“文革”落幕至今,我们愈发清晰地察觉,那贯穿前三十年的“革命”对“国家”的引领作用,在随后的三十年里已不复当年之盛,辉煌不再,最终淡出历史舞台。“坚持以经济建设为重心”,“全心全意追求发展”,这些我们耳熟能详、看似平凡的口号,实则蕴含着当代思想的重大变革,背后则是历史巨轮的剧烈转折。